三四年前,我和妻到崗西大集閑逛,灰色的土產(chǎn),蒼色的人群,我突然發(fā)現(xiàn)那個農(nóng)人攤前擺了數(shù)盆蟹甲蘭,蘭的接骨處有的已經(jīng)爆出了嫣紅的花骨朵,這個賣相吸引著我的眼球,我后來想,這個花農(nóng)絕對是一個揣摩顧客心理的高手,也是一個觀色的行家,偏偏用這“萬綠叢中一點紅”來攝住人的眼,我想,若是漫山遍野的艷紅爛漫未必他可以把花賣出去。做買賣,扎堆有扎堆的好處,深深的巷子未必就不是好的賣場。
這盆花讓我想了很久,常常想到她的來歷,便生出一些莫名的揣想,人是最容易花眼的,假如一群美女相聚一起,你的確難以發(fā)現(xiàn)哪個最美,所以,那些美色決定去選美,實在是一種自殘與壯烈,頗有“風蕭蕭兮易水寒”的義無反顧。所謂的愛的選擇,若在灰色里往往成就;若在爛漫時常常不知所措,空手而歸。所謂“英雄救美”可證,落難在泥淖,或許就是機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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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花兒請回家后,開了一陣子,花兒微小,不成氣候,也許她的勁兒就那么大,不幾日就蔫了;之后,年年相望,卻都是徒長,不開花。妻說,你的眼力真是差,可以賣一株公花!我不服。曾經(jīng)開過,怎么可以說性別不對!幾次,妻想倒一個花盆,順便把那株蟹甲蘭扔掉,她應(yīng)是除之而后快吧,還是在我的怒目之下,她才罷手了,蟹甲蘭才得以存活至今。
那年年前,我突然放出一個振奮的新聞,道,你就期待吧,我上網(wǎng)查過了,在圣誕節(jié)期間必開無疑!這個訊息根本不能引起她的興奮,反而惹來了一番嘟囔,幾年了,哪年它開花了?你給她變性就可以了。妻的白眼完全是給了那涼臺一角的蟹甲蘭,可也是意在雙關(guān)。但我還是解釋,這種花在西方是正逢圣誕節(jié)開花,是圣誕花,千真萬確!其實我也是不抱什么希望,過往的圣誕不綻花,這個圣誕就花心萌動?我只能給自己一個期待,首先不能讓自己失望。
愛是經(jīng)不起失望的,就算多么固執(zhí)的愛的想法與堅實的基礎(chǔ),都不能和期望值較量的。我對蟹甲蘭的愛意變成了忍耐,終于,圣誕在無花的冬季來臨了,我不敢提及這個節(jié)日,妻說,外國的月亮也不圓。她也失去了期待,或者她就根本沒有破繭成蝶的愿景。我告訴他,圣誕不開花,也不能說她不是圣誕花。
人不寐,夜未央,艷艷的一束綻放的花兒,都會婉約而成夜的凄涼,彌漫散開的花香帶來一片傷感的云,蒼白并不因花的存在而著色;一紙的情懷,可以在馳想的筆端刻出跳躍的字符,夸張著灼灼的艷華,彌補著無花時候的倉惶;如果你心弦撥動,任思緒飄飛,也會浸染了那一株株的綠意,幻化出一束束過往的美麗之花;自品遠去的年華,不會弄碎了記憶的花朵,就是弄碎,也把心花灑落在綠枝上,現(xiàn)出一道迷彩的眩暈,這個夜晚會因你的漫思遐想而展開了翅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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妻說,美是美了,但太虛幻,也不能作為你昔日許諾的花開做無罪的辯護。還是回到現(xiàn)實吧,我說,真正的垂暮人生是沒有的,但歲月的花必須選擇,最好看著滿屋的滴綠,心中充溢著旺盛的活力,春天始終會在你我的心房,無花卻勝過余絢爛漫。就做一棵常綠的樹,纏一彎不老的藤,多好!
她終于伸出拇指,一聲“OK”。愛的承諾付之歲月的殘虐,但解釋理解了我們的歲月,去了無奈,留下了接納,唯此而已。
但我始終對那株蟹甲蘭不能釋懷。翻遍了關(guān)于她的文字,想找點根據(jù)催開她的花卉。她的名字就怪怪的,讓我不知如何去理解她了。所言“蟹甲蘭”,就有些不倫不類,蟹甲,就是蟹殼,那樣子絕不是甲殼,取名的人真的是跌了眼鏡吧。又名“蟹爪蘭”,也怪,蟹哪里有爪,明明是“八跪而二鰲”,確切地說,應(yīng)該是如螃蟹的“鰲”頭。還有一些更有意思的芳名,稱“蟹爪蓮”,因其戲水如蓮?稱“仙指花”,仙人手指哪有如此粗糙!稱“接骨蘭”,倒也是,真的形似移花接木??赡芊彩菒畚锿鶗x予她美感,不然這些芳名為什么她貪得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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疑問又來了,她到底是“蘭”科還是仙人掌科。蘭,世上種類千萬,我不敢斷言她非蘭;但那蟹甲蘭的莖蔓就是仙人掌的樣子,若剪取一段來扦插,絕對無需幾日便可復活。其實我的發(fā)現(xiàn)終于有了佐證。那日再去文登的城東花市,發(fā)現(xiàn)那花主把蟹甲蘭嫁接在了一葉仙人掌上。我問花主怎么有這樣的奇思妙想,他說,啥子奇思妙想,就是兄弟牽手了。你看,都長一個模樣,一家親就是。
隔了三年五載開花的不是不可能,就說“竹花”吧,白石山中自有天,竹花藤葉隔溪煙。詩證可靠。翠竹大約幾十年開花一次,花后就枯萎了。一生一世僅此一次,多么壯烈!花倒成了催命的符咒了,實在是悚然,我的蟹甲蘭該不會陷入這樣的宿命吧?
據(jù)說還有名為“龍舌蘭”更是不可思議,大約三十年開花一次;還有古今奇觀者,生于蘇門答臘群島的泰坦魔芋花,花齡居然可達一百五十年!我相信類比的根據(jù),因此我固執(zhí)地期待。有時候因不得發(fā)現(xiàn)花容盈笑,我們真的苦惱,常常做自我的檢討,莫非是當初一個不經(jīng)意的傷害,讓她心灰意冷,不再青睞于你?或者就是一句無心的玩笑,使她承受不起,離你而去?因愛轉(zhuǎn)為恨,常常恨意不在花,而在己。纏繞于心,“理還亂”,便有了繾綣厭意,最終沉寂下來,成為一抹曾經(jīng)籠在頭頂?shù)妮p云……
有時候我們相信山盟海誓的力量,有了“我拿青春來賭你”的驚天之舉,守得三年五載可,但一輩子就為了等你,我們都覺得如此的傻,以“天涯何處無芳草”來勸慰,終于解開了自己套在自己脖頸上的枷鎖。
從那蟹甲蘭的頂端玉莖上跳出一個小小的花苞始,我妻就有些不自然了,那日似乎有些理虧地說,誰知那股風把她又吹醒了。我馬上聲音高八度道,還不知啊,不是春風吹得百花開,還有什么風,不會是陰陽怪氣的“陰風”吧……她知道我是在跟她較勁,但好在今日花情這般的好,她任你戲謔。
原來你的情調(diào)也是彌足的高雅,詩曰“自遣清風醉,不屑初春寒?!笔悄銌拘汛猴L,還是春風喚醒了你?不知道了。就像兩個深愛的人最終走到了一起,你說誰的努力多誰的少?如今,你擺出了不凋的姿勢,給足了我充分的時間,可以每日對視了。吐出了花蕾,洋溢了花蕊,然后自制了一朵朵玲瓏寶塔,伸出嫩黃的花須,微翹而低垂,來一個倒掛金鐘。久經(jīng)等待的縱情綻放,都更加脈脈含情,不敢細看了,她似乎嬌羞欲語,哪怕就說兩個字“謝謝”,我都惶恐,我更會垂淚……
我知道,所有的,幾乎所有的花,都有花語。你的花語是什么?無需眾說紛紜了,我就給你一個花語——不要放棄你的等待,足夠的耐心守候,就是千年不老的真情。當然了,我要補充一點,那就是必須放棄你心底曾經(jīng)生出的恨,只恨東風情太薄,欺凌嬌容悴幾分。你嫁禍總說東風惡,更是不好。
我說了,要等待,可我不想把你給我的那些懵懂的花語花禪隔了夜,我怕味兒不純正,用足了我的情愫灌醉你的玉錦團花,用久盼而得如甘霖的愛,用令你我的啼笑皆非款款緩釋的恨,滋潤你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