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主人,是一個十分神秘的人.不過,他的身上,始終纏繞著極重的怨氣——在他打造我之時,我也沾染上了煞氣.我始終不知道,這樣深重的怨氣由何而來,他也只字未提過.那些年來,主人可說是逢人便殺,無論是咿呀學(xué)語的幼兒,還是年制耄耋的老者,所到之處寸草不生.我因此嘗遍了太多的血腥,見慣了太多的死別.整個天下都可謂籠上了一層恐怖的陰影,人心無不惶惶.
終于,主人的所作為正道所不容.天下首尊紫禪真人阻止了主人的進一步屠戮.在數(shù)千回難分難解的激斗之下,紫禪以一招半式險勝于主人,并將其打入輪回黑洞之中,永世不見天日.但在我身上的怨煞之氣并未減少半分.最后,紫禪將我封印于寒谷山巔.
千百年來,我的主人已逐漸被遺忘在歷史的長河之中.我身上的怨煞之氣,也隨著山巔凜冽的寒風(fēng)消散殆盡.世人冠以我"天下至兇"的名號,認為我咒煞深重,更欲除之而后快.然而,令我意想不到的是,是紫禪真人以一己之身力挽狂瀾,讓我得以保全在這寂寥的寒谷山巔.在這一段漫長的歲月中,我見證了滄海桑田的變換,無數(shù)的朝代更迭,及人間太多的悲歡離合.偶爾有山林隱者來到寒谷山巔,用手輕撫著我的鋒刃,暗贊一聲好劍,又不時仰望天空,似乎在遐想著當(dāng)年所發(fā)生的一切.更有甚者,已經(jīng)把我當(dāng)成至交一般,吐露著自己鮮為人知的心事——或許他們覺得在他們面前的,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劍,一把曾經(jīng)被冠以"天下至兇"的劍,一把已經(jīng)失去了靈魂的劍.殊不知,直到現(xiàn)在,我仍茍延殘喘著.
劍鋒在寒風(fēng)的磨礪下變得有些遲鈍,記憶在時間的流逝之中變得有些模糊.許許多多的過往我已記不大清了,但我仍能清晰的回憶起關(guān)于主人的行徑.無數(shù)個冷夜,呼嘯的山風(fēng)將我的身體變得冷脆,仿佛隨時都能折斷一般.我時常在想,若是我出身在平庸之人的手中,不是令人談之色變的兇劍,僅僅是一把普通的寶劍,或許現(xiàn)在我正處于一把華美的劍鞘中,每日都有人加以精心保養(yǎng)……說到底,不過是我幻想一場罷了.
或許,我應(yīng)該暗自感到慶幸.當(dāng)眾人都將要把我丟進紅蓮獄火中徹底化為灰燼時,是紫禪真人力排眾議,堅持要把我留存下來,我才有機會,在這人跡罕至的寒谷山巔上冥想.我的眼前不禁浮現(xiàn)出百千年前,我的主人——也許他真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,面無表情的執(zhí)著我,走向一群群恐慌而又無助的人.他不理婦女的苦苦哀求,不管孩童的泣聲陣陣,手起劍落,光影過處,一具具軀體伴隨著噴涌而出的鮮血倒將下去……我不忍再回憶下去,即使是[他]操控著我奪去了太多無辜的生命,但我跟這場可怖的罪孽仍有著無法撇清的關(guān)系……
一股無窮的罪惡感在我心底蔓延開來,仿佛要將我吞噬無蹤……
忽然間,風(fēng)雪已停,漆黑的天幕綻開出萬丈光芒.
我很久沒看到這樣壯美的朝陽了.
一位紫袍道人緩步而來,他的步伐輕盈,身形飄逸.蒼顏白發(fā)間,我還是依稀認出了他.
他在我身旁停下了.用手摩挲著我的身體.
"難得的好劍啊……只因所托非人,才落得這樣的結(jié)局……"
他的臉上,有隱隱的幾分惋惜之情.
"刀劍本無意;
掌于惡人手中,殺戮隨之而生;
握于善者手中,正義得之永存."
他隨后便消失在了那片晨光之中.
而我,也似乎明白了什么,我不禁覺得有些輕松.
身上的冰雪在陽光的照耀之下消融了,也讓我無法再承受風(fēng)霜的侵蝕.
意識一點點的消散著,身體也慢慢撕裂.但我并沒有感到絲毫痛苦.恰相反,我由衷感到一種解脫的快樂.
一聲脆響,我斷成了兩截.從此,一代兇劍的傳說已成絕響.
我的一生,終了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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